这幅巨画令每一个看到它的人无不屏住呼吸，不少评论家都将它与毕加索的《格尔尼卡》相提并论。 　　它是应一位南京大屠杀的见证人之请而创作的。每到一处展出，它都引起轰动。一些日本人对它又恨又怕。 堆积如山的尸体布满画面，在尸山的左前方，两个日本军人一边擦拭屠刀 上的鲜血一边得意地狞笑，右侧是一个象征着“善”的和尚在默默地收尸，而尸山的顶上是一个孩子手抚母亲的尸体朝天哭喊……

　　这幅几乎占满了一面墙的巨画令所有看到它的人无不屏住呼吸，不少评论家都将它与毕加索描绘可怖战争场面的名作《格尔尼卡》相提并论。8月下旬的一天，在天安门广场边上雄伟的中国革命博物馆中央大厅，我同样屏住呼吸站到了这幅历史巨画面前。这幅画就是旅美画家李自健创作的油画《南京大屠杀》。

　　对于李自健和他的这幅画，国人可谓是未见其人其画已先闻其声：今年1月，李自健的人性与爱油画展在荷兰苏富比总部巡回展出时，由于受日本右翼势力的阻挠，《南京大屠杀》被撤销展出。这则消息从海外发回后，曾在全国引起极大震动。

　　这样一幅控诉日军惨绝人寰的暴行的巨画是怎样画出来的？围绕着这幅画的创作和展出，都发生过什么鲜为人知的故事？借李自健在北京举办画展的间隙，我采访了他。

　　这幅画是应星云大师之请而创作的。南京大屠杀是星云大师一段永远的伤痛。

　　1991年是李自健的命运天翻地覆的一年。这一年的一天，一位朋友介绍他去西来寺给国际佛光会世界总会会长星云大师画像。此前，他到美国洛杉矶已2年多，一直是靠给人画像为生。他一点也没有预感到，这次去给大师画像，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

　　去大师处时，他随身带了一小本以前的作品摄影集。大师一张张地翻看了这些作品，当看到一幅名为《孕》的画片时，他眼中露出了惊喜的光芒。原来，几个月前，大师曾在一个会场的走廊上看到过这幅画：画中的少妇低头凝视，似乎正在聆听腹中胎儿的悸动而若有所思，她的眉宇间充满了母性的慈辉，仿佛世间的一切真善美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当时，大师的慈悲心就曾被深深感动。此刻，见到了这幅画的作者，大师顿生众里寻他、相见恨晚的喜悦。当大师得知李自健正苦于生计无法进行艺术创作时，出于爱才惜才之心，主动提出让李自健迁入他提供的“蒙地拉精舍”，潜心创作出100幅以爱心为主题、体现中国人坚韧不拔、任劳任怨的民族性格的油画。李自健接受了大师的美意，也从此确定了“人性与爱”的创作主题。

　　几个月后的一天，大师来到画室欣赏过李自健的新作后，向他提出：“能否创作一幅表现南京大屠杀的油画？”见他略感诧异，大师于是向他讲述了自己的身世：大师的父亲原在南京城里开个小店。大屠杀发生后，当时才12岁的大师跟着母亲到城里找寻父亲，苦寻多日，一无所获，却只见南京城里遍地是尸骨成堆，到处都有野狗在吃死人的内脏。他们估计父亲肯定是被日本人杀害了。兵荒马乱中的一对孤儿寡母难以维生，母亲只得将他送到栖霞山披剃出家……

　　大师告诉李自健：“虽然几十年过去了，但当时所见的不堪入目的惨状，至今仍常常出现在我眼前，令我激愤不平。可是，现在有一些日本人，他们否认南京大屠杀的事实，不承认这段历史。这是很危险的。人类只有记住这个悲剧，才可能避免这种悲剧的重演，所以我希望你能创作一幅南京大屠杀的油画，让人们永远记住这个悲剧，从你的画中得到警示！”听了大师的诉说，李自健深受震动，一股从未有过的创作激情从心底升腾。他当即向大师表示：他以前也曾经有过创作这一题材的愿望，这是中国画家应当承担的责任，他一定要创作一幅《南京大屠杀》的巨画！

　　当晚，李自健一直处在构思这幅画的激动之中：尸积如山、血流成河、两个日本兵杀人比赛、失去母亲的孩子无助地哭喊、30万同胞惨遭杀害……以往通过历史书而形成的对南京大屠杀的记忆一幕幕在他的脑海里翻涌。深夜12点多钟时，如电光石火，灵感突至，《南京大屠杀》的结构草图突然在他的思绪里清晰起来，他匆匆地挥笔画下了草图……

　　以后的两三个月时间，李自健白天常常到图书馆去查找关于南京大屠杀的资料，晚上则潜心画画。为了有力地控诉日军屠杀我国平民的暴行和表现中国人民的善良人性，对于画面上的每一具尸体，李自健都着力描绘其临死前对生的渴望和对亲人的护卫。由于没有人愿意做“死人”的模特儿，李自健只得让妻子、女儿和自己充当模特儿。画中被侮辱残害的妇女和母亲是他的妻子，孩子不用说是他那当时刚过4岁的女儿，而那些男性受害者就是他自己。他先将一个个肢体动作拍成照片，然后再画到画中。很多个夜晚，在妻子女儿都已进入梦乡时，他甚至被自己笔下所描绘出来的悲惨恐怖气氛所惊吓……

　　圣诞节的前一天，星云大师又来到了李自健的画室，当他看到赫然占据一面墙的《南京大屠杀》时，热泪顿时涌上眼眶，连声说：“哎呀，没想到，真的画出来了！你真的画出来了！”

    《南京大屠杀》每到一处都引起轰动。一些日本人对它又恨又怕。

　　1992年5月，李自健在洛杉矶举行首次个人画展，《南京大屠杀》立即引起轰动。1993年开始，“人性与爱·李自健油画环球巡回展”在世界各地接连展出，作为展览的一个重要内容，《南京大屠杀》展遍了世界五大洲的20多个国家和地区，每到一地，都给各种肤色的观众形成了强烈的震撼。随着这幅巨画在世界范围的展出越来越多，影响越来越大，一些日本人开始对它又恨又怕，设法阻挠它的展出。

　　最初的阻挠发生在1997年5月。其时，李自健在纽约圣约翰大学美术馆举办画展。筹备期间，主办者给李自健打电话说，有几位教授联名提出抗议，说《南京大屠杀》不能展出，理由是学校里有不少日本教授，展出这幅画会伤害他们的感情。李自健当即回答：“如果这幅画不展出，我宁愿不举办这个画展！因为这是历史，中国人民已经非常仁慈了，但这样大一个历史悲剧，不承认不行，要掩盖更不行。要是考虑这幅画的展出会对不起那些日本教授，会伤害他们的所谓感情，那么他们这样做能对得起中国10多亿人吗？能对得起我们在南京死去的30万同胞吗？他们日本人是人，中国人就不是人吗？我创作和展出这幅画，并不是要跟今天的日本人过不去，针对的是侵华战争中的日本刽子手，是要警醒世人记住这一历史悲剧，珍视和平。只要日本正视这一段历史，中国人民是愿意和他友好的，中国人民是有博大包容心的。如果他们认为他们有道理的话，我愿意请他们来跟我辩论。如果他们辩赢了我，我可以把这幅画拿下来，但如果辩不赢我，就请他们不要再有任何动作！”这一次，日本人阻挠《南京大屠杀》展出的企图以失败而告终。

　　最大的阻挠发生在今年1月荷兰苏富比总部的展览上。此前，李自健的画展应邀在荷兰著名的西菲斯兰博物馆展出六周。展览期间，李自健回到了洛杉矶，不久接到馆长的来信，馆长告诉他：“展览出现了一点问题，几个有身份的日本人对我们说，我们不该展出这幅画，要把这幅画拿下来，理由是我们是艺术博物馆，不应该展览这种带政治性的历史画。我对他们说，展览什么画是我们的事情，既然它是历史，我们就要维护它的真实，而不是扭曲它。”这个馆长把日本人的要求顶了回去。但是，馆长又说：“我不能不告诉你，在你将要去的苏富比总部，那里的主办者已向日本人承诺不展出这幅画，因为他们受到了太大的压力。”

　　得知这一消息，李自健和妻子立即赶往苏富比总部。果然，已经布好展的展厅里没有《南京大屠杀》。李自健找到主办者，对方告知他：“这里地方太小，《南京大屠杀》没法展出，而且还有其他一些画也同样没有展出嘛！”那个展厅确实是小了些，但李自健还是坚持：“我的其他作品不展出可以，《南京大屠杀》不展出不行，因为它是我的最重要的作品，缺了它，我的画展就缺了一方面重要的内容。”双方为此僵持不下。

　　这时，西菲斯兰博物馆的馆长向李自健建议：“《南京大屠杀》在这里不展出也是好事，这事已引起了荷兰报纸的关注和批评，人们通过这事更能认清日本人的面目，对《南京大屠杀》这幅画和整个画展也是个广告。画展的下一站泽斯特皇宫已承诺展出《南京大屠杀》，而且还要在最醒目的位置展出，相信到时候去参观的人一定更多。”李自健一听有理，除了对这一事件进行揭露和谴责外，也就作了让步。

　　画展开幕那天，中国驻荷兰大使华黎明前来出席，李自健向华大使汇报了这一事件，在场的新华社记者将这一消息发回了国内，立即激起了全中国人民和海外华人共同的愤慨，《南京大屠杀》也因此成了海内外华人传媒的一大焦点。

　　几周之后，李自健的画展在泽斯特皇宫展出，果然形成了观众蜂涌争看《南京大屠杀》的盛况。
　　
　　《南京大屠杀》原本是应星云大师之请而作，创作完成后由星云大师开山的台湾佛光山佛光缘艺术馆收藏。李自健告诉我，星云大师一直的愿望，就是机会成熟时要将这幅画捐给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让这幅画回到它的故地，回到大师自己的故乡，以慰丧生于日军屠刀下的30万同胞的亡灵，同时警示后人要不忘这一历史、这一国耻。李自健自己也认为：“那里才是这幅画的最好归宿！”

　　李自健还告诉我，他已经答应中国革命博物馆，待他的环球巡回展告一段落后，他将为该馆重新创作一幅和原画一模一样的《南京大屠杀》。

（中国青年2000年11月） **